【盛夏祭时】群山梵唱

【盛夏祭时】群山梵唱


毫无疑问,所有的国王都该见见地狱。——摩诃婆罗多精校本18.3.11


夏天的清晨,斯莱夫河上总会长出与时令不符的银色水雾。周遭村庄的少女常赶在太阳尚未完全登顶伯纳乌山前,行至河边采一束蘸满斯莱夫河的芨芨草,乘着牛车到早晨的市集中贩卖。“闻一闻这香气”,她们这样劝说远方的客人,“即便在正午的阳光之下,你也能从草叶间嗅出冰封平原的味道。要我说,这是最能代表白城的东西了。”少女们羞红的脸颊在太阳下泛着玫瑰金色的光,芨芨草安安静静地睡在少女的臂弯上。客人含笑点头,从热情的少女手中接下这束白城。他将芨芨草放进自己的皮质背包,眼尖的少女在包裹打开的一瞬瞥见了嫣红色的鸟类尾羽。但这一瞬太短暂,她还没分清是不是自己眼花,客人又重将包背在了身上。

除了铜币外他还额外支付了七粒可可豆。这些来自新大陆的小可爱让少女们高兴得跳起了弗拉明戈舞。而在舞蹈结束后,这位着实来自远方的客人已经消失在通往白城的路上。在阿克塞尔荒原上出生的孩子每年都会见到许许多多这样的背影,十之八九都不会再见到第二次。而尽管男人只是千千万万白城来客中的一员,少女们还是愿意为他祈祷:以可可豆之名,希望这位英俊的旅人有机会再买下她们的芨芨草。


白城还是冷。

久闻白城冰雪之名而未曾亲历的人,不能理解白城是怎样的寒冷。许多自认为做了充足准备想要去征服它的人在城外就败下阵来。尤尼弗斯的时间领主这样嘱咐他的骑士们:“白城的人天生是一副冷心肠。他们不惧寒冷,因为他们不知何为寒冷。”奉命看守永恒之火的加泰罗尼亚人不能理解远离热力的生活。冰与火的天性相斥正是卡斯蒂亚平原与加泰罗尼亚山脉征战不休的本质。白城的白鹿会被尤尼弗斯炽热的空气灼伤皮毛,而尤尼弗斯最易成活的甜罗勒在白城也只是一片冻干香草。


白城没有植物。白城只有荆棘。


拉莫斯注视着荆棘王冠。

他已经看着它很多天了。自布拉特格诺将失主的荆棘王冠带回并以白牡丹和白麂绒供奉之后,拉莫斯没有一秒让它逃离自己的视线。尽管按照白城的传统,他已经有资格戴上它——

“我需要一个典礼。”拉莫斯对布拉特格诺说,“转告长老会,我需要一个典礼。没有典礼,我不会接受王冠。”

布拉特格诺只是将嘴角逸出的笑关了回去。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长老会决议给予新的最静默者一个体面风光的典礼。这个要求甚至都不是要求。阿克塞尔荒原上的所有生灵都听见了七月那场大雪。斯莱夫河封冻九次。大平原上的玫瑰在三天之内同时盛放又凋谢。风掠过每一缕山脉,将掉落的花瓣和细雪一同安葬在斯莱夫河坚硬的冰面上。

拉莫斯和长老会都是这场歌剧的前排观众。他们共同需要一个盛典来冲淡五十年未曾有的盛夏祭祀所余留的哀乐。

而那个时刻马上就要到了。

拉莫斯的心里涌起了一股豪情。他有些陶醉的回忆起他来到白城的这些年——非原住民而驻留白城十年之久的并不多见,能够担任静默守护的更是绝无仅有。他不是纯血者,不是原住民,但他做到了。他即将是——

“弑君者,有访客。”

随之呈上的是一枚胸针。

胸针的式样并不繁琐。石榴型的黄金胸针上面嵌着七枚红宝石。主人的常年使用在宝石表面上留下了些许划痕。但拉莫斯一眼就认出了它。

圣恩雅玛勋章。在红色军团开疆拓土的黄金年代,圣恩雅玛勋章是大帝国给予战士的最高荣誉。它们被允许使用在披风上,即便在人群之中也能清楚辨别英雄所在。在这一代的军团战士中,这个勋章只被授予四个人,还活着的三位理应早已离开伊比利亚半岛。不,有可能是哈维,这位加泰罗尼亚的昔日领主素来桀骜,拉莫斯听闻他上书帝国议会对今夏白城的仓促献祭表示不满。而长老会对此的反应不过是嗤之一笑。也可能是普约尔,这位前代的加泰领主比半岛里所有活跃着的风云人物都更为年长和睿智,或许对于新任静默守护他会有话想说。又或许……


比利亚摘下兜帽。

在进白城之前,他买下了这套纯白披风。雪的颜色有些刺眼,但至少不让他显得太过突兀。对于养尊处优的白城居民来说,他走路的姿势不够优雅,口音不够纯正,怀里的芨芨草更是乡土的不能再乡土。它们与饱经风霜的脸庞一同昭示着他异乡人的身份。

他之于白城,也确不是归人。

拉莫斯没想到会是比利亚。他愣怔的瞬间比利亚脱下了白色披风,怀里还抱着那束银色的芨芨草。圣恩雅玛勋章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他的胸前。这位红色军团的圣焰刀锋并不高大。新大陆的生活并没有如许多人之前想象的那样折损他身上蓬勃的精神力。他如同一株茂盛顽强的接骨木,让空洞的白城圣殿生动了起来。

“我想我是第一个道贺的人。”比利亚脸上的每一根皱纹仿佛都浸满了快活的笑意,“路上有人跟我说这最能代表白城。我将它作为我的贺礼。”

他把手中的芨芨草交给拉莫斯。

触碰到植物的瞬间拉莫斯仿佛被抽干了灵魂——他置身大洋正中,四周是银灰色的水雾。他虽然并未沉没,触手却只是一片虚空。他尝试往前迈了一步。水雾活动了起来,他影影绰绰地见着了许多人——面无表情行走在街道上的白城居民,以波尔图酒与雪利酒互相致敬的长老们,卫戍阿克塞尔荒原时的红色军团,围坐在一起歌唱火把节的他的父母兄长与弟妹,以及静默者。这些人本不应该相处在同一个时空,却又被银色水雾无缝黏合,拉莫斯同时置身于他的童年他的少年他的青年他的成年,但这些影子里又统统没有他。他回过头去看见了纷纷扬扬的雪,在还未飘落时便被地表涌流的金光所吞噬。那金光来自金色的荆棘,金色的荆棘顺着他的双脚蔓延向上,无数金色的细刺扎入他的皮肉又渗进他的血脉,取代了他的血管和他的骨骼。拉莫斯并未感到疼痛。

他只感到寒冷。

而白城人不会感到寒冷——

拉莫斯很快就回过神来,他几乎有点恼怒。这只是一个附着在植物上的小小把戏。加泰罗尼亚山脉的驱火者最擅长玩弄人心,曾效力尤尼弗斯的刀锋骑士自然也习得一二。但好涵养让拉莫斯强压住了怒意。他礼貌又克制地,用白城静默者们特有的干冷腔调询问这位他昔日的战友:“这是什么?”

比利亚吐出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听起来像是红海以东由香料和丝织品堆砌出的异域之语。好在他随即又解释了一遍:

“毫无疑问,所有的国王都该见见地狱。”


伯纳乌山是大平原上绝无仅有的高山。它坐落在城邦的西北角。毫无疑问,每一位往白城朝圣的人都曾远眺它的主峰青天碧落。入山的道路只有一条。只有静默者被允许踏上。祭礼已毕,盛典将至,山里静悄悄的。

“这不是我第一次进入伯纳乌山。”比利亚说。拉莫斯在前面沉默地开道。凤凰尾羽和火烈鸟的翎毛从比利亚的背包中缓缓飘零,在他们身后铺就一条漫长的红毯。“七十年前,我曾受邀加入静默者。当时的最静默者劳尔先一步带我登上了青天碧落峰。站在峰顶能够望见整个大平原,还有永不停息的斯莱夫河。劳尔告诉我,忍冬并不能度过严酷的盛夏。芨芨草才能抵抗极寒。他还说,只有将通往青天碧落峰的千里冰霜大道上铺满凤凰与火烈鸟的羽毛,才有机会迎回困于高塔之上、白城最好的静默守护的干涸的灵魂——”

他们在这个时候登上了峰顶。赤白的伯纳乌山庄严静谧,一道血红火焰自山脚蜿蜒而上。这些火焰唱着歌:

“我歌颂阿耆尼,司祭者,

在祭祀中,是天神,是祭司。”

“阿耆尼一向为人歌颂,

愿他引送天神到这里。”

“阿耆尼啊!照明黑暗者啊!

四面有你围绕。”

“阿耆尼啊!你主宰着各种祭祀,

愿我祈求者能够降临。”


大钟敲响了十二下。


end

注释:

芨芨草:多年生密丛禾草。禾本科芨芨草属。耐旱耐盐碱。

接骨木:落叶灌木。忍冬科接骨木属。文中“忍冬”亦指此物。

圣恩雅玛(san llama)勋章:由象征火焰的红宝石镶嵌成的石榴状金质徽章。是由大帝国颁发,用于表彰在海外战役中有功将士的最高奖章。四位持有者是比利亚、哈维、普约尔、卡西。

弑君者:白城对于即将接任最静默者前的二阶静默者的称呼。

阿耆尼(agini):梵语“火”。又为印度教中火神之名。最后唱辞改编自《梨具吠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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